中国古代有一个很著名的故事叫二桃杀三士,说的是齐国的国相晏婴如何用两个桃子杀了三个大力士,但听起来有点荒唐。有一天鲁国的老大鲁昭公来访问齐国,他带了一个随从叫叔孙蜡,而齐景公接待他,国相晏婴作陪,旁边站着三个人。这三个人号称齐国三杰,其实是三个著名的将领,他们共同的特点就是力气大,非常的勇猛,但是智商不高,情商更低。
他们站在旁边看着晏婴,也就是晏子,忙前忙后应对自如,他们心里头有点不服气,觉得我们为齐国立下了那么大的功劳,你在那里上窜下跳。其实晏子平时就感受到他们的那种敌意,他心里想如果这三个有勇无谋、力大无比,同时智商、情商不高的人,有朝一日要是作乱的话那真是后患无穷。所以他想着找一个机会把这三个人除掉了,其实他一直想着如何找机会把这三个人除掉,可是这三个人的功劳都很大,找不到理由来把他们除掉。
晏子这个人以聪明著称,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他说我们齐王的后花园里有一棵宝树,那是一棵桃树,它长出来的桃子很大,非常的鲜艳,这个桃子不仅长得大,而且味道鲜美,我去给昭公和景公摘几个桃子过来。他摘了六个桃子,景公问他怎么只有六个桃子呢?他说其他的桃子还没有成熟,找来找去只有这六个桃子,晏子就把两个桃子分别给了齐景公和鲁昭公。那上面的这两个老大一看下面的这两个随从也要关心、也要照顾,说你们的功劳也很大,你们每个人也吃一个桃子。这一下子六个桃子只剩下两个桃子,怎么办呢?晏子说不妨,这两个桃子我们可以赏给我们国家这些功劳比较大的人,看谁的功劳大,谁就来吃这个桃子。
旁边站着的这三个人,其中有一个叫公孙接,他一下子就蹿上来,说当年我陪齐王去打猎,突然林子里蹿出一只大老虎,我飞跑上前,上去就把那头老虎给打死,救了齐王,能说我的功劳不大吗?这个桃子归我吃,所以他就拿了一颗桃子。
公孙接拿了桃子还没来得及吃,另外一个大力士古冶子马上就蹿上来,说当年我陪齐王过黄河,当时齐王的车在船上,齐王坐在车上,突然从河里头冒出了一个鳖怪,也就是一只巨大的鳖,一下子咬住了马的腿,把马就拖下了水,齐王也就落水了,我跳下去挥剑就把那个蹩怪的头给割掉,把齐王救上来,你们说我的功劳大不大?我觉得剩下这个桃子归我吃。
可是还有一个人站在旁边就有点傻眼了,这个人叫田开疆,看见这个盘子里头已经空空如也,他就非常生气,打虎、杀蹩,那算什么功劳啊?当年我带军出征,把徐国打败,杀了他的大将,俘虏了他们500个士兵,我们取得了大胜,旁边的那两个小国家看到我的部队那么勇猛,很快就归附了我们齐国,你们说那是他们的功劳大还是我的功劳大?可是他们把桃都吃了,让我这个立下汗马功劳的人,今天让我在两位国公面前受此羞辱,我还有何脸面活在世上,于是他拔剑自刎,当场倒地。
这一下子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公孙接这时候觉得非常的惭愧,说:“有如此大功的人没有吃到桃子,而我居然还活着,这不是被后世耻笑吗?我怎么能够忍受这种耻辱呢?”说完也拔剑自刎。
古冶子这下子也不能淡定了,他说他们两个为吃桃而死,而我还活着,别人会笑我贪生怕死,我一个人活着多丢脸啊,所以他也拔剑自刎。转眼之间,三个大力士就都死了,晏子就是这样用两个桃子把三个大力士杀掉了。
大家听完这个故事马上就会想到两个字——权术。就像我们在讲和珅的故事、普京的故事的时候,我们都不对他们做道德评判,我们只关注他们的一种独特的能力,这种能力我们可以把它称之为智能。所谓智能就是对某个格局、某个场景里所包含的隐秘态势,也就是我们以前说的暗局,有一个深切的体察。巧妙地利用这个场景里头一种看不见的力量,不是Make things,不是做一个事,而是让事情发生,Make things happen 。
可以说这是人独有的一种智能,机器人和人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它只能够回答问题,哪怕这个答案是它自己通过深度学习而来的,但是这个答案是既成的,它只能从既成的答案库里头把答案提取出来,换句话说它只能回答问题,它几乎不能提任何针对一个陌生的、异变的场景提出问题。
我们在评价那种智商很高、情商很低的人的时候常常说一句化,说这个人只会解题,不会解风情。所谓解风情其实就是对场景里头的微妙态势的感受能力和应对之策,不管是和珅还是普京、还是晏子,他们都是善于提问题的人,提那些不成问题的问题,他们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态势、格局和力量。所以他们才能够提常人想不到的问题,并且给出出人意料的担忧、卓有成效的方案。
权术的权,本来的意思就是指秤。现代汉语里头有几个词跟权有关,权衡、权宜之计。所谓权就是在秤东西的时候,把那个秤砣扒来扒去,找到那个最佳的平衡点,往左一点、往右一点,都没办法达到衡的状态,那一点那是一种精微的分秤感,这种分秤感其实就是一种智能。
在讲普京的故事的时候,不知道大家注意没注意到一个细节,当叶利钦问这事儿是你干的吗?普京表情平淡,略带一点茫然地说,哪个是?这个回答可以说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回答。他是在叶利钦没有下达明确的命令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把一个事情给办了,办完以后同样也是悄无声息。因为一个人在有困难的时候,除了有显而易见的需求以外,还有那种不易觉察的,我们很可能忽略的那种需求。一个人被人帮助的时候,他还有一个需求就是帮助他的人不要彰显自己的功劳,不管是谁得到帮助之后都会有一种亏欠感,如果对方刻意地张扬自己的功劳的话,我们就会感到非常大的压力。普京这句淡淡的回答里头显示了一种常人少有的风度,用《道德经》的话说是“功成而不居,恬然而不居其所成”,就是非常淡然,不居功自傲。当叶利钦得到这样一个反应的时候,他的用户体验就会得到一种极佳的状态,一种完全超预期的状态。
我经常用这个案例来讲什么叫用户体验,最好的用户体验就是在悄无声息当中满足用户的需求,而且是出乎意料的、超预期的满足,并且满足这个需求的时候不动声色。当然这个不动声色可能是从事间谍工作的人必须有的一种素质,这里头每一步都要求有极高的智能。尤其是面对着位高权重的人,你稍微不慎,他的用户体验就会大打折扣。可以说和珅、普京、晏子所做的事情肯定不是简单的事情,也不是复杂的事情,而是超级复杂的事情。
这就回到我们本周一开始提的那个问题,为什么教育小孩儿是超级复杂的事情?我们说伴君如伴虎,说的是臣子跟君王相处的过程当中非常的艰险,所以处理好跟他的关系会非常的难,稍有不慎,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但我要说的是这还不是最难的。因为臣子和君王之间的权力关系,各自的角色都是非常固定的,这个整体的场景是固定的,但有一种场景比这要复杂得多,这种场景比伴虎还要凶险,这就是与孩子相处。
与孩子相处怎么会凶险呢?孩子是我自己的,我跟他之间的关系是一种上下级的关系,用不着小心翼翼。当我们这样说的时候,其实就意味着我们对这种场景缺乏深切的认知。
我读过一篇文章,是一个父亲写的,他在这篇文章要表达的就是,教育孩子是一件极其复杂的事情,它的难度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他举了一个例子,有一天他在家里头忙工作上的事儿,事情很紧急,可是小孩儿在屋子里头闹,时不时还要过来问这问那,弄得他心神不宁。这个时候做父母的往往最直接的反应就是,你安静点行不行,你滚一边去。之所以父母很可能说这句话,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他们跟孩子之间的权利边界在哪儿,他们已经无意识地认可了一个前提,那就是孩子是我的,我是对他有支配权,当他不听话的时候我是可以教训他的。很多父母对孩子所谓的教育不过就是教训,甚至教训都不是,而是斥责,如果他们意识不到这一点的话,这样所谓的教育累积起来就会逐渐地在孩子的内心形成一种巨大的负能量。一旦到他的自我意识觉醒的时候,这些负能量就会总爆发,所以所谓孩子到了叛逆期,不过是随着孩子的自我意识的觉醒,积聚在他心中的负能量在那个时间段集中地爆发出来。
所以古代辅佐少主、做皇帝老师的人往往没有好下场。像张居正这样的,他觉得他是在教育小皇帝,但其实是在不断地给小皇帝心里头注入巨大的负能量。所以一旦他亲政的时候也就是到了秋后算账的时候。我们的孩子不能亲政,但是他有叛逆的权利。所以当孩子在屋子里头闹腾,在不断地骚扰他的时候,他告诉自己,我一定不能够教训他,而是要教育他,而教育要有效,必须要以一种恰当的方式。所以他就干脆停下来对孩子说,对他的儿子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你还记得去年爸爸给你买了一辆小汽车吗?小孩儿点点头,那是你特别想得到的小汽车,可是那天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睡着了,我当时没有叫醒你,而是把这辆小汽车放在你的床头,第二天早晨你醒来的时候你特别的高兴。你知道爸爸当时为什么没有叫醒你,把这辆你最喜欢的小汽车给你呢?小孩儿有点茫然,他告诉他,是因为你在睡觉,因为我不能打扰你睡觉,虽然这辆小汽车是你最喜欢的,但是我不能打扰你睡觉。
然后他对孩子说,我们一起看过《三国演义》,刘备去拜访诸葛亮的时候,为什么要在外头待着啊?
小孩儿说:因为他在里头睡觉,我明白了,他怕打扰诸葛亮。
这就对了,说爸爸带你去日本的时候,日本那么干净你还记得吧,小孩儿点点头。为什么日本那么干净呢?因为日本人从小就知道一个道理,不要给人添麻烦,这是所有的日本人人生的第一课,所以他们绝对不会乱扔垃圾,因为扔垃圾就是给清洁工添麻烦,给在这个地方的人、经过这个地方的人添麻烦。
小孩儿听懂了,然后就安静地到一旁去看书了。他就回到房间里头继续工作,可是小孩儿又到他房间里来了,他这时候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但是他告诉自己,我的责任是教育他,而不是教训他、呵斥他。所以他和颜悦色地说,你有什么事儿吗?小孩儿说,爸爸,我刚才想了,你说得太有道理了,我觉得我在屋子里闹很不对,我想告诉你我很爱你。
这个时候这位父亲百感交集,但是他最大的感受是教育孩子是一件多么难的事情,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从这个例子里头,我们就能够意识到为什么说教育孩子是超级复杂的事情。
说到这里大家就可以问一个问题,而且同时也差不多能回答这个问题了,机器人离人到底有多远?什么叫真正的智能?什么叫超级复杂的事情?作为人我们要避免被机器人淘汰的话,我们该做什么?什么才是我们人的真正的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