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9日,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蔡昉在“《财经》年会2018:预测与战略”上对机器人进入社会的这种现状发表了自己的感想,它认为,伴随着人工智能的发展,伴随着机器人研发的深入,未来,将有越来越多的机器人开始步入我们的生活之中,而在不断享受这种高科技带来的便利之时,我们同样需要警惕,因为“狼来了”的概率也大大提高!
关于机器人来了以后对就业对社会会有什么影响。蔡昉在主旨演讲中用了一个例子来解答。经济学家和社会学家喜欢讲狼来了,讲一个狼来了,大家恐慌地准备,结果狼没来,下次再讲,讲多了之后大家认为讲话者是说谎的孩子,所以狼不会来;最后没办法了创造出一个新概念,叫这次不一样、这次狼真来了。他希望这次至少要注意,狼来的概率大大提高了。
最近几年我国对机器人的发展给予了高度重视,从2013年开始,中国工业机器人的使用率全世界最高,2010年-2015年期间全世界制造业机器人的密度增长了32%,这是一个很快的速度。在五年里,中国增长了230%,大大高于世界的平均水平。机器人密度本身,中国低于世界平均水平,但是后来居上。
蔡昉谈到用机器替代人是经济规律,不可阻挡。
机器能替代什么?蔡昉认为,不乐观地看,机器人将来会替代所有东西。所以它不再是机器了,最重要的一点是应该放弃无谓的争论,过去一直在争机器人来临对就业造成影响是不是真的,会有多大的程度的影响。现在不应该再继续争论,因为它对人的影响是必然的,所以要搞清楚它首先影响哪些领域、哪些人群,然后应该有怎样的应对办法。
谈到人类的应对方法,蔡昉认为人类特别的地方在于人类有人力资本,人力资本是应对机器人的重要手段。关键的问题是要问需要怎样的人力资本?今天由于机器人的介入,技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过时、消失,职业也在不断的更换。过去有的职业很快就会消失,未来这个趋势会越来越明显。中国的青少年应该给予教他们什么样的教育?今天龙还在,教他屠龙之技,但是龙几年之后就绝迹了,他花了几年时间学屠龙之技还能不能用得上?
蔡昉提出重点是要培养青少年的认知能力和非认知能力。认知能力是基础教育得到的,不是技术教育、职业教育得到的。非认知能力是更基础的教育甚至在三岁之前培养形成的,因此教育要通过一个链条,在时间线上,教育越要往前延伸越好,这是跟机器竞争的办法,往后延伸是为了提高受教育的年限,来应对未来的挑战。
以下是蔡昉发言实录:
蔡昉:各位来宾上午好,我今天讲一个不是很熟悉的领域但是非常值得关注的领域,关于机器人来了以后对我们的就业对我们的社会会有什么影响。我们知道经济学家和社会学家喜欢讲狼来了,我们讲一个狼来了,大家恐慌做准备,然后狼没来,下次再讲,讲多了以后大家认为你是说谎的孩子,所以狼不会来。最后人们没办法了就创造了一个新的概念,叫这次不一样,这回狼真来了。我希望这次至少要注意,狼来的概率大大提高了,这是我今天要讲的主要内容。
我们最近几年对机器人的发展给予了高度重视,2015年中国制造2025的规划,我们给机器人的发展以重要的位置。第二年又制造了机器人的工业发展规划,规划到2020年机器人是高端制造业发展的重要支撑,是改善人类生活的重要切入点,也是我们创新发展的关键标志。给了这些重要的政策规划以后,我们接下来很重要的一点是要看,规划本身是一个部门做的,这个部门是专业部门,他做出规划,对这件事物做出好的规划。但是接下来还有相关领域的,比如经济学家、社会学家,他应该去看这个事业发展以后的社会经济后果以及他应该有的人文关怀。如果没有这些,规划本身是不够的。有的时候你对规划本身要做出这样的要求也许勉为其难,但我们应该关注它。规划做出不是很超前,而是他顺应了中国机器人工业发展的新规律和趋势。至少从2013年开始,中国工业机器人的使用率是全世界最高的,2010年-2015年期间全世界制造业机器人的密度增长了32%,这是一个很快的速度,在五年里,中国增长了230%,大大高于世界的平均水平。机器人密度本身,我们低于世界平均水平,但是我们后来居上。
这个问题是现实存在的,机器人发展会带来什么样的问题,这件事本身必须提上我们研究的议事日程,因为这件事情不是人们赶时髦或者我们预见到了世界潮流怕落在后面,而是现实的需要。2004年中国第一次出现人工荒,随后我们把那年判断为中国的刘易斯转折点,由于劳动力供给,劳动年龄人口增长速度越来越慢,到了2010年之后是负增长。同时由于劳动力的需求,经济增长还保持在世界最快的增长速度,因此对劳动力的需求仍然在增长。两者结合,劳动力短缺,工资上涨,不仅是技能型工人的工资上涨,普通劳动者的工资也在上涨。工资上涨过快,快于原来的劳动生产力提高的速度,就必然提出用机器替代人、用机器人替代活人的需求。这首先是一个经济规律,不可阻挡。
同时我们也发现技术变迁的规律也不可阻挡,也就是说机器人的发展非常快。我虽然不是研究这个领域的,但是一直在关注,今天我读了一个文献说机器人发展非常快,替代了这个行业那个行业,但是可能在某一个领域孕育着突破,比如做服装,但是目前还有一些技术难点,结果几天以后你再看一些文献,这个新的机器人就已经出来了,它的发展速度决定了它替代人的速度也是前所未有的。经济规律和技术创新规律结合在一起,我们必然要面对这个新的现象。
同时在机器人使用、人工智能的使用上,经济学家发现了一个现象。最早经济学家说你们可以看到电脑在所有地方都存在,无所不在,除了在生产率的统计中。大家都在用电脑,但是电脑没有带来生产率的提高,后来大家一直把它叫做生产率悖论,这是经济学家罗伯特索罗提出来的,人们称为索罗悖论。我们使用电脑、人工智能没有生产率进步,那岂不是悖论。我认为这个悖论是不存在的,它叫做悖论是为了让我们来回答解释它。
首先在微观层面上不应该存在生产率、电脑的使用和人工智能的使用没有关系,任何一家企业都有自己的预算约束,这个预算约束决定了我使用了什么技术要花钱,这个钱要赚回来,如果没有劳动生产率的进步我就不会使用机器人,这个道理是存在的,但是今天和明天不一样,我会预期明天和后天会带来生产率的提高。在宏观上完全有可能,机器人的使用无所不在,但是生产率可能没有提高。微观上企业用技术,用了机器人不用活人了,活人去哪儿和我无关,我不雇佣活人,机器人的使用没有带来整个经济结构社会结构的变化,有些人被企业解雇以后可能找不到工作,因此失业,但我们计算劳动生产率的时候,有些人可能找到了工作,但是被迫从原来比较高技术的领域进到了生产率更低的服务行业,到麦当劳卖汉堡包,他的劳动生产率降低了。还有部分人没失业,没有找生产率低的岗位,他可能退出了劳动力市场,意味着他不当劳动力了。美国欧洲最近失业率很低,就业率很高,工资涨得并不快,生产率涨得不快,因为相当多的人本来应该就业但是决定不就业,他领残疾人补贴,他们领残疾人补贴比我们容易,像我这样的人就领不到残疾人补贴。美国过了60岁的人就可以说腿脚不便去申请补贴,拿了残疾人补贴就不需要拿失业补贴,意味着他退出了劳动力市场,但是对整体社会没有贡献。宏观上没有恰当的应对是可能导致机器人的使用和生产率的提高没有关系。我们既要看到必然性,也要看到问题出现的必然性。
有一条我们不能心存侥幸,机器人不是你的同事、你的拍档,他不会跟你和平相处。因为机器也好技术也好机器人也好,都是因为生产要素相对价格的变化而被人们发明出来应用起来来替代更高价格的生产要素,工人太贵了以后我们就发明出机器人替代我们,他们的成本很低,他被发明出来那一天天生地就不是我们的朋友,他参加劳动也好参加管理也好,和我们必然是有你没我的关系,这点也非常重要。对于个人来说我们没有办法,对于宏观管理者来说,必须要认清这个事实。当机器、机器人直接和人类发生冲突的时候,管理层没有做出相应的制度安排的时候,机器人不是人们的朋友,是人们的敌人,英国的工人阶级早期发现机器人是敌人,因此200年前就出现了卢德运动,有一批工人发现工厂里使用了机器,不需要使用他们了,他们工资会下降,他们会被解雇,他们没法维持自己家庭的生存,因此把仇恨集中到机器身上,其实他骨子里是反对资本家、英国国王,但是他直接表现在摧毁机器,形成了著名的卢德运动。当时人们没有抓住要害,认为替代他们的敌人是机器,这个思潮后来变成了一个哲学思潮,到今天也存在,今天的名声更不好了,人们把它叫做反对技术进步的哲学思潮,在理论上很容易驳倒,问题仍然存在,这就是狼来了的产生不绝于耳。
凯恩斯是第一个关注使用机器和技术带来的经济结构的经济学家,他当时非常正确的预见到劳动生产率按现在这个速度提高,一百年以后和今日会大不相同,提高的幅度会导致今天很多人做的事都不需要做了,他没有提出如何保障这些失业的人,没有把人分成不同的群体,而是把人看成一个整体,把工人看成一个整体,这个整体和他没有什么不同。凯恩斯当过政府官员,著名经济学家、教授,他挣钱很多,自己投资也挣了很多钱,同时他还是布鲁斯伯里文艺圈子的重要学者,他是一个精英思维,他看到了未来人们如何消费闲暇,但是没有看到宏观政策如何保障这些人失去了工作的生计问题。今天讨论机器人替代劳动力的时候,经济学家都会提到凯恩斯这个观点,他在30年代写了《我们后代在经济上的可能前景》,他的精英意识和我们今天考虑的问题不是一致的。
人们没有注意到一个很重要的报告,一批学者为政府政策提供了一篇重要报告,形成了一个专业委员会,里面有重要学者,他们提交的报告叫三重革命。他们认为历史上有过三个革命,农业革命、工业革命和自动控制革命。这个报告是1964年发布的,五十多年前发布的,当时他们叫自动控制革命。他们得出了很重要的今天对我们有指导启发意义的结论,农业革命工业革命和自动控制革命三者之间是不一样的,第一个重要的区别是它的发展速度不一样。我们知道农业革命是在马尔萨斯贫困线的基础上经过了几千年才完成的,农业是在一万多年前产生的,但是数千年之后才发生了农业革命。工业革命十八世纪十九世纪的时候影响延续了很多年,直到上世纪的很长时间里,也有几百年的时间。自动控制革命,如果说1964年已经出现的话,到今天不过才几十年而已。我们今天看到的机器人革命是在更短的时间里发生的,虽然1954年就出现了第一个机器人,当时叫机器人,今天看起来它根本不是人,它就是个机器,今天的机器人才更接近于人的水平。
他们看到的第二个重要问题值得我们今天认真思考,由于机器人从人那里接管了生产,不需要人了,因此人就变得智能依靠最低标准的政府保障生存,你不再是因为劳动而得食,而是不劳而获,但是不劳而获不能过得很好,只能是最低标准,还是假设有这种政府社会政策。这两个观点在五十多年前提出来是非常重要的。如果说过去的机器人只是机器而已,为什么说它是机器,它按照机器的规律去发展、更新换代。机器的规律有各种各样的规律,有一个经济规律,资本边际报酬的递减率,用不用这个机器在于是不是可以带来成本的节约生产率的提高,如果十个工人过去服务于一台机器的话,现在工人工资提高了,我用两台机器减少五个人,五个人用两台机器这是一个资本劳动比的变化,可能带来生产率的提高,接下来形成五台机器只剩下两个人,这两个人从体力、智力、技能、技术能不能应对这五台机器,这就是问题。使用机器的特点在于资本报酬下降,它的速度是按照规律而来的,但是机器人不一样。最初有个摩尔定律,18个月到24个月之间集成电路的容纳率功能可以提高一倍,成本可以降低一倍,其实摩尔定律很快打破了,它太保守,后来出了库兹韦尔定律,所有技术都以指数的速度发展,前所未有的速度,因此他们的成本和应用到生产中的成本都以指数速度下降,这是前所未有的,这次真的不一样,主要是指它的发展和成本的下降。
里夫金有一个定律,零边际成本,因为有了以人工智能为支撑的新技术,我们看一件事可以用零的边际成本,基本平台形成了,让更多人享受技术,在更多领域中应用技术是不需要花费额外成本的,因此叫做零边际成本。我搭一个网络平台,参加的人多少和成本没有多大关系,但是加入一个人给我交一份钱,所以我可以无限的赚钱。这些都打破了原来经济学的铁率,原来经济学的核心规律是资本报酬递减率,这些也决定了面对新的技术变化未来的社会、未来的经济发展是不一样的,因此我们应该有一个不一样的经济学。机器人、人工智能是颠覆性的技术,因此经济学也必须有一个颠覆性的改变。
机器替代什么?过去我们知道机器人替代铁能,危险的地方和我们劲不够的地方,它替代我们,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遵循资本报酬递减率,后来几乎无所不在地替代了我们的技能,很可怕,它可以叫机器人了。人有一些特殊的东西,我们有认知能力,大脑加工储存提取信息、处理信息、做出判断的能力,现在机器人都可以做,现在机器人不是替代农民工,而是可以替代在场大多数人工作。接下来我们又看到机器人可能替代非认知能力,情商的东西,用哲学观念用模糊数学做出判断的东西它也可以替代。最早机器人叫深蓝,打败了国际象棋大师,用一大堆机器,国际象棋是机械的程序,但是东方的围棋有哲学思想,有一些微妙的东西在里面,这个决策机器人替代不了,今天他又把我们打败了。不乐观地说,机器人将来会替代所有东西。所以它不再是机器了,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应该放弃无谓的争论,过去一直在争机器人来临对就业造成影响是不是真的,有多大的程度,不应该继续争了,它对我们的影响是必然的,但是我们要搞清楚它首先影响哪些领域、哪些人群,然后我们应该有什么样的应对办法。
人类特别的地方在于我们有人力资本,人力资本也是应对机器人的重要手段。关键要问什么样的人力资本?今天由于机器人的介入,技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过时、消失,职业也在不断的更换。过去有的职业很快就没有了,未来这个趋势会越来越明显。我们在青少年最好的年华里教他什么?今天龙还在,教他屠龙之技,但是龙几年之后就绝迹了,他花了几年时间学屠龙之技还能不能用得上?要培养他的认知能力和非认知能力,认知能力是基础教育得到的,不是技术教育、职业教育得到的。非认知能力是更基础的教育甚至在三岁之前培养形成的,因此我们的教育要通过一个链条,第一往前延伸,延得越早越好,这是我们跟机器竞争的办法。往后延伸是为了提高受教育的年限,来应对未来的挑战。
有一张图,机器人统治了我们,我们没有工作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向机器人乞讨。这张图不是开玩笑,我们一定要向机器人乞讨,但是我们是人类,机器人是我们发明出来的,因此如果我们未雨绸缪,能制定出好的政策,我们要把乞讨这件事变成对机器人征税,一类经济行为解决不了自身带来的外部性,而机器人的发展带来了全球全人类面对的最大的外部性,因此我们要对它征税,用它来支撑普惠性的人人有份的基本保障。中国作为一个最大的经济体、最快的机器人增长速度,将来也会受到最大的机器人替代的经济影响的国家,应该未雨绸缪,提供好的政策选择,同时作为经济学家群体,我们应该呼唤颠覆性的经济理论的发展来及时应对,谢谢大家。